谨献给曾经被伤害的……
作者:houqianjin1956
少年时的一件往事,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没有忘记,用刻骨铭心形容,也应该说绝无矫饰成分。
分明记得那是盛夏当午,到处流淌着干热的气息,路面已经被正午的太阳炙烤得泛白,几乎要升腾起烟雾。那天我把乡下的亲戚送到车站以后出来,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回家时,一个汉子驾驭一头毛驴,拉着满满的一板车石灰从北而来,正默默地、缓缓地经过路口。因为那是重车,我就让出路来,站在一旁,让他们先过去,这也是规矩。我瞥了一眼:那汉子精壮,毛驴干瘦,只是主仆两个都是大汗淋漓、疲惫不堪。我目送着他们通过路口,刚过路口,毛驴就拖着满满一车的石灰迫不及待地向东转向,显然,毛驴搞错了方向,应该继续向南。不远处,另有一个路口,那里大约才是转弯的地方吧。汉子只好把车子停下来,对它是一阵鞭打再加上一通臭骂,反正是把毛驴从当代到远古时代的祖宗、沾亲带故的都骂上一遍,再把车把调整对准正确方向,然后继续上路,可是刚起步,毛驴就故态重萌,执拗地拖着板车依然向东。眼见那汉子怒气冲冲地再次把车子拉住,边骂边从车上抽出一根木棍,抡起就朝毛驴死命地打去。木棍砸在它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毫无生息的物体之间简单的物理反应,它来自于一个疲惫不堪的、活生生的身躯对另外一个毫
无生息的木棍的回应,都是物体,但是性质并不对等。我只知道它在撞击着我的耳膜,进入我的大脑,最后钻入我的灵魂。眼前,木棍在汉子的手里挥起落下,那沉重的击打所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在几乎无人的正午的街道上一声一声响起……
也数不清木棍在毛驴的身体上落下多少次,也许觉得对它教训得差不多了,汉子总算停了下来又回到驭手的位置,按下车把准备重新上路。只是那根木棍依然提在手里,要知道原来拿在他手里的是一根鞭子。
谁能想到,刚刚挨过打的毛驴竟然拉起车子又掉头向东,汉子显然早有防备,甚至是预谋:就是先给它犯错误的机会,后再给予严惩,以示罚之得当,实泄己私愤、邪火也。他迅疾停下车子,跳到驴子跟前挥舞着棍子就打,棍棒所到之处,血溅毛飞,有时木棍打在毛驴的身上竟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经验告诉我,只有棍棒打在干瘦驴子的骨头上,才会发出这种令人胆寒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我靠到了近前,只见毛驴伤口处竖立着棍棒击打时留下的许多木刺,有的木刺已经没入肉里,皮开肉绽处,白骨隐约可见……
殴打还在继续。烈日下,我感觉毛骨悚然,浑身一阵阵发凉,冷汗从脊背上簌簌流下。恍惚中,我似乎站在毛驴的前面,挡住棍棒,
好让它少挨几下打,那汉子的棍棒似乎也已经打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浑身疼痛、心脏紧缩……
我也知道,我并没有移动半步、以自己的身躯挡住棍棒,可是我灵魂早已出窍,依附在驴子身上。
我对那汉子几乎要哭出来:别打它了,和它好好说,不行吗?我愿意替它把车子拉过去,还不行吗?
汉子终于累了,停止了。
酷刑之后,驴子立在毒辣辣的日头下,不知所措地在那里浑身颤抖,汗水和血迹交混在一起,和一路的风尘混在一起,和自己负载的石灰末混在一起。它的耳朵耷拉着,浓密的睫毛下,是它大大的眼睛,那般妩媚、可爱:因为它善良,善良得如同羔羊,因为它天真,天真得如同婴孩,因为它清纯,清纯得几乎一尘不染,因为那里没有几乎为人类所独有的贪欲之恶浊与功利之肮脏,因为它最无助。它的眼睛里分明饱含泪水,湿漉漉的,泪水洇湿了脸颊,穿过细小的茸毛,留下一道蜿蜒泪痕。
那湿漉漉的眼睛,那混合着无助、委屈的眼神,那无声的饮泣,真是一个没有娘亲疼的孩子模样,满脸尘土、几行泪痕。
汉子把驴子身上的襻绳解开,卸下挽具,自己单独驾驭着车子又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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