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体弱多病,经历过几次生死劫,这可苦了母亲,整天为我担惊受怕。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她毅然辞去了待遇不错的教职,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
记得那年夏天,我在小城一座破旧的祠堂里上课,听着听着,忽觉脖子有点僵硬,眉心异样地疼痛,周身疲软乏力,最终瘫软地伏倒在桌面上。
母亲闻讯赶来,随即背我去医院,经诊断我患了“流脑”。这在当时医疗条件较差的小城医院,可算是九死一生的重症,而当时又正逢十年动乱时期,父亲因莫须有的罪名挨批,无助的母亲全然不顾体面或尊严,抱着我在诊室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惊动了护士、医生和主持全面工作的余副院长。母亲抱着我跪在余副院长的面前,哀求他无论如何救我一命。也许是她的哭声或爱子之情感动了余副院长,唤起这位退休军人的责任感,此后他对我便格外关照,还破例动用了战备药品,这才使我转危为安。
我苏醒时,已是20天后的一个早晨。雪白四壁,雪白的床单,还有母亲那张苍白而惊喜的脸。我真怀疑自己是否进了天国,母亲可是天国里的圣母?只是20多个白天黑夜的苦苦守候,母亲的双眼已浮肿,还熬出了黑眼圈。
病愈后,我便开始继续上学。母亲放心不下,坚持要送我。送到巷口,我便不忍让她再往前走。我放学时,老远就能望见母亲站在巷口。见我平安回来,她那双顾盼的眼睛才渐露笑意。从此,在我成长的岁月,总是伴随着一双顾盼的眼睛:在上学或上班的路上,在风雨兼程的旅途,在无数个白天及辗转难眠的黑夜。直至我成家,我以为从此能飞出母亲顾盼的目光,远离她的视野,让她少一分操劳,少一分牵挂……
然而,每当我暑天感到干渴,冬天感到寒冷的时候,母亲总会适时为我备上凉茶或冬衣;每当我穿的鞋子破旧或变形的时候,母亲又会适时地把一双新鞋送到我的手上。十数年如一。每当此刻,我的内心在充满感激之余,总会泛起莫名的隐痛,我甚至觉得母亲的双眼有某种特异功能,可以洞穿现代城市的石屎森林,时刻追踪着她那难舍难离的亲骨肉。
母亲是个乐天派,爱调侃,冷不丁给你幽上一默。她爱用心中的快乐,感染着身边的亲人、朋友乃至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她全然不知,岁月已慢慢掏空了她的青春和健康,用苍老和迟钝填充她的身体。
去年冬至,我一进家门,母亲就给我送来一条围巾。我注意到母亲的手颤抖着,眼睛已失去往日的光彩,围巾上沾着的一根白发赫然刺眼。其时,母亲已被确诊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虽经多次住院抢救,但身体已极度衰弱。死亡的阴影正一点点笼罩着母亲,而我却无力逆转。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接受母亲赠送围巾了,我的眼睛不觉泛潮,赶紧背过身去。
3月里的阴风悄悄带走了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一块绿叶,我与母亲从此阴阳相隔。
如今,想念母亲的时候,我只有捧着她送的围巾,站在她的遗像前,透过冰凉的玻璃去感受母亲那无尽的顾盼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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