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我被保送进了福湘女子中学,在那里我们定期到一所盲女学校服务;那是一个私立的慈善机构。在盲女学校里,她们每3、4个人一小组,其中一个人是组长,出出进进另外2、3个人总是跟着她。日子久了,我们才了解到,当组长的人有“光感”,另外那2、3个人是无光感的,有光感的组长可以告诉她们,天亮了,天黑了,点灯了,熄灯了,而且她能知道门在那里,能领着其他人出入房门和教室。这些情景使我认识到微微的一点“光感”,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宝贵。从那时起,我决心做一个眼科医生,我要挽救盲人,哪怕能让人得到一点点的光明。
抱着这种信念,1938年我考入了湘雅医学院,抗日战争时期,又随学校逃亡到贵阳。1944年医学院毕业的前夕,学校要求我们填写志愿,我的第一、第二志愿,全都填的“眼科”。当时同班只有4个女生,学校鼓励我们学妇产科或小儿科,并允诺,如果学这两科可以留校当助教。我若要学眼科,必须接受“征调”,前往伤兵医院服兵役一年以后,才能自选工作。我坚决放弃留校的机会,到那悲惨的伤兵医院受服役。一年后我回到湘雅工作,有人劝我说“眼球是那么小的一个领域,两个眼球还长得一样,有什么知识值得你毕生钻研呢!?”可是我永远记得那盲人的一点点“光感”,是多么的可贵!
抗日战争胜利了,我们返回长沙,长沙四邻没有眼科,但眼疾病人却很多,现在已经看不到的角膜软化症,我们那时几乎天天可以见到,那些儿童骨瘦如柴,声音微弱,这些都是营养不良,加上拉稀而造成的。只要你轻轻地扒开他的眼皮,他的晶体就会蹦出来,落在地上,因为他的角膜已坏死,他们可能都是连光感也留不下的盲人。
抗日战争期间,长沙遭到“焦土抗战”毁灭性的大火,整个城市夷为瓦屑;湘雅医学院也遭到敌人的洗劫,医疗设备更是不存在了。我从国外书刊上看到很多新技术、新疗法,自己却全不知晓,对我刺激很大。我认识到眼科的知识是极为深奥的,出于对眼科知识和技巧的迫切追求,我很想出国深造。很巧,1948年报纸上刊出“美国大学妇女协会”愿提供中国“职业妇女”几名奖学金到美国进修专业,我报名参加了考试和面试,全国录取了三人,我庆幸是其中之一,为了得到往返的旅费,我又获得了中美文化基金会的奖学金资助,1949年1月,我终于动身出国了。
我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生院,新中国成立了,怀着对祖国无限的挚爱,对亲人无比的惦念,我历尽艰辛,克服重重困难,回到祖国。回国后做为当时协和医院眼科的唯一全职医生,我一直在协和眼科工作至今,算算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
1953年已故罗宗贤主任教授鼓励我,并建议我深入专攻“神经视野学”,并且指出视野学与人体其它器官的疾病有广泛的联系,需要多读书,多干工作,而国内尚是一个空白点,要有人去填补。在他的信任和指引下,我于1954年在协和创建了“神经视野学”专业组,开展了医疗、教学与科研工作。
有一次,某医院的眼科主任来我们专业组访问,她说“我已经50岁了,手发抖、眼也花,不能做手术了,我想改行也做视野吧?”当时,我心中火冒三丈,不客气地回答说:”我30多岁就做了视野,当时我手术做得很漂亮,我不是眼花了,手抖了才做视野的”。事后,我平静下来,深深地感到“神经视野学”确实没有被人们理解,我考虑到除了自己好好地工作,不断地钻研之外,还应该让更多的人对视野学有所理解,让更多的人投入这项工作是多么重要。
为了更好地将视野学知识推广开来,我编著了《临床视野学》一书,并写了一些有关论文,很受读者欢迎。
为了使更多的人了解视野学,我曾招收全国各地前来学习的专业进修生,并争取在大会上、小会上,不论是几百个人或是几十个人,只要要我谈有关视野的问题,我总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毫不保留地,尽心尽意讲出来。我更争取访问祖国各地,使视野学知识在全国广泛传授。1985年在卫生部召开的“水体污染慢性甲基汞中毒诊断及处理原则”的审议会上,我详述了甲基汞中毒对大脑视皮质的特殊损伤及出现的视野缺损,得到了重视和认可。
回顾半个世纪以来,我有着不同的经历,做医学生时代,祖国被日寇侵略,我们是“流浪到哪年?!”逃亡到何方?!在美国研究生学习结束时,新中国成立了,我们听到的是“雄纠纠气昂昂,路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这对我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多么强烈的呼唤!!我没有能跨过鸭绿江,但是,我乘坐了海轮,用了24个日日夜夜,跨过了太平洋,投入到祖国的怀抱,用我学来的知识报效人民。
我老了,在我回首往事时,让我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我选择了“神经视野学”作为我奋斗的事业,并用一生的心血维护了“神经视野学”专业工作,填补了我国在这个领域里的空白,并且在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神经视野学”从无到有,天天壮大,她正在被更多的人理解、认识;为更多的患者解除痛苦,留住那宝贵的“光感”。
来源:中国眼科医生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