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走了,带着极度的痛苦和求生不能的绝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年她才48岁,正是一生中的大好年华。
先天性臀部畸胎瘤纠缠了表嫂30多年。在此期间,她做过3次手术。第一次手术是在她的少女时期,手术中发生了大出血。囿于当时的医疗水平,瘤体没有被完全切除,这就给她留下了病根。之后,表嫂与瘤体和平共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一年前,表嫂的病情复发了。这次,她前往省城医院接受了手术。满以为把病根给除了,从此可以一劳永逸。谁知不到半年,她的臀部就又隆起了大包,而且瘘管一直在冒脓水,痛苦之状简直不堪言说。
无奈之下,表嫂只好求助于我。为了一探究竟,我跟她一起上省城医院找到了她的主治医生。
原以为这位医生会给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想到他听说我们是同行后,竟将实情坦诚相告:“不瞒你说,病人的瘤体接近大血管,完全切除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那样的话医生得冒很大的风险。要是一不小心弄出个大出血,病人下不了手术台,你说就凭现在的医疗环境,我这做医生的脱得了干系吗?经过谨慎的会诊讨论,我们决定采用姑息切除术。你也知道,姑息切除的复发率相当高……不行的话,病人还可以再接受一次手术,不过她根治的希望不大,依然只能缓解痛苦。”
主治医生说完这一席话,我们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也很痛苦,哪个医生不希望自己的病人早日康复呢?如果条件允许,又有哪个医生不愿意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救人一命呢?只是无情的现实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不久后,表嫂又接受了第三次手术,结果可想而知。虽然这次手术换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但老大夫也回天乏术。就这样,表嫂继续被病痛折磨一年多以后,畸胎瘤恶变了。她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最终卧倒在病榻上再也没有起来。临终前,表嫂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不该死啊!”这句话久久萦绕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逝者已矣,但我的心情却难以平静。作为一个医生,我无权评说表嫂该不该死,也不能指责另一些医生的瞻前顾后,因为我所面对的现实并不比他们宽松。有时候面对病人,我也会放不下那颗悬着的心。
然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医生和患者这对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变成了互相防范的陌路人,从而放跑了我们共同的敌人——病魔,让它们对生命肆意妄为?为什么患者会不再信任医生,而医生却将能力范围内的冒险看做一件“猛于虎”的事?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琢磨:在互相猜疑、互相指责的嘈杂中,谁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是束手无策的医生,还是求治无门的患者?
一个或许能活下来的生命,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她在九泉之下又该去埋怨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