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 于 欣 英国作家毛姆是出了名的言辞尖刻。有一次,他说如果谁想对人性有更本质的认识,就该去做厕所看守员。他也没放过精神科医师。他说精神科医生最适合那些自尊心不强的人去干,因为病人对精神科医生那股子巴结和崇拜劲儿,足以让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心生醋意。
我做精神科医生倒不是为了矫正自卑心理,但做久了也习惯扮演起病人的指路明灯来,总以为自己在帮病人指点迷津,心安理得地等着收获病人的“恍然大悟”和“感激涕零”。
一天下午,病人不多。一位叫老孟的抑郁症病人在开完药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希望再跟我聊几句。我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准备倾听他的烦恼,盘算着在适当的时候给出我的忠告。但是,老孟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很不舒服。他说:“医生,我觉得你们有时候特别自以为是。”
老孟告诉我,4年前他第一次起病,很快陷入严重的情绪低落状态而不能自拔,脑子里整日都纠缠着“死”与“不死”的斗争。最初他坚决拒绝就诊,到了后来就抱着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像木偶一样让家里人牵着走”。住院后,他对医生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但老孟说,即使在病得最重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仍残留着一点点希望,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这点希望会慢慢从心底浮起,渴望着有人过来告诉他,他一定会好起来。可惜的是,在最难熬的4周里,医生护士仿佛怕他似的,都尽量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却从没有一个人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他肯定能好起来。
等到终于摆脱那种深重的抑郁状态后,老孟曾问过自己的主管医生。主管医生很专业地告诉他:“你那时候是迟滞性的抑郁,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的。等好了,你自然就明白了。”老孟转而问我:“凭什么你们医生就认为我当时已经麻木不仁了呢?”
出院时,精神科病人自然会问医生:“药物还要服多久?”让人奇怪的是,被问到的医生大多含糊其辞,有的说还要服一段时间,有的说视病情进展而定。实际上,抑郁症是一种复发率很高的疾病,持续的服药对控制复发至关重要。然而,医生觉得康复期的抑郁症病人太过敏感,好像说得太直接会把他们吓坏。
老孟的病情有过几次反复,换了好几种抗抑郁药。每次换药时,他都要问问医生新的药物有什么副作用。医生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种药会引起口干和便秘,那种药物会造成恶心、头痛。实际上,病人最关心的问题在于两方面:一是长期服用这些药物会不会成瘾;二是这些药物会不会让病人丧失自我。然而,医生要么对这些问题不屑一顾,要么三言两语将病人打发了。老孟对此很有看法,他觉得医生太武断了。
老孟走后,我顿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精神科医生总自诩为倾听的高手,但问题是我们是不是只听到了我们想听的。我们把健康教育作为日常医疗工作的一部分,却很少自问这些是不是病人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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