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英 我眼前摊着稿纸,正在抄写有关乡镇卫生院妇产科规范管理的材料。写到《产后出血的抢救常规》这一段时,我的眼前再度出现了那个曾无数次扰乱我心绪的影子。
屈指算来,事情已经过去整整11年了,那时我供职于南海之滨的一家卫生院的妇产科。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产房里来了一位产妇。我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这是一位广东籍产妇。或许是因为生活的奔波和怀胎的辛苦,她过早失去了青春的靓丽。一系列的检查之后,我告诉产妇,胎儿已经死于腹中。“不可能的,我没有什么反应。”她迟钝地回答,似乎完全不相信我的判断。
没有陪护,没有家属,产妇在20分钟后产下了一个妊娠7个月的死婴。“让我看一下我的孩子吧。”产后虚弱的她向医护人员请求道。没有人理会她。因为产后大出血,医护人员都在忙,量血压、下医嘱、打点滴、加压输液……两条静脉通道将一瓶瓶液体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血管,一支支注射器在她的臀部肌肉及手臂血管中注入抢救药品,出血缓解了,但失血却非常严重!
必须输血!我赶紧向她询问家属的联系方式。她摇头,声音很弱:“我不输血。我老公在广州,后天才回来。”顿了顿,她又说:“让我看一下我的孩子!”我没有理会她的请求,继续问道:“你老公那里有电话吗?”“没有。”“他在什么厂?”“我不知道……让我看一下孩子吧!”怎么会这样呢?“好吧,你别管孩子,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医生。”我实在无可奈何,只有这样告诫病人。对于联系家属,我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我不忍心告诉她孩子真的死了,害怕她受到精神刺激而加重出血。
预交的医药费早用完了,血站买血得付现金。病情危重,我想让她转院,可家属又联系不上;请示主任,主任也做不了主;得请示院长,可院长的手机却一直占线。
血压再度下降,尿量也开始减少。再上升压药,使用利尿剂。然而这一切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该想的办法都想了,我望着那可怜的女人一筹莫展,只有极其被动地依靠着那一瓶瓶液体来维持她最基本的血液动力。直到看见她手背上的针眼出血不凝,我意识到死神正在向她招手。我不得不再次请求主任:无论如何,必须立即转院!院长终于回话了:“立即转院!”
救护车发出凄厉的悲鸣,不到5分钟的转院行程对我来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上级医院的接诊医生是个40多岁的大姐,我向她汇报了病情,并将几张复印的医嘱单呈上。她瞥了一眼,皱着眉问:“家属呢?”我转过身去佯装察看病人,以回避她的问话,却听到随行护士的声音:“家属取钱去了,随后就到。”“哦,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走出妇产科,我突然感觉就是自己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推向了死亡的悬崖。倘若在出血早期,我能果断地为她输上血,也许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1000多元的输血费用,即便由我个人承担又如何呢?再退一步,假若我不是左请示右请示,而是及早将她转院,是否会出现另一番情形呢?
一切都没能挽留住她。她去了,就在那一天的傍晚,去得那么凄凉,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我是在第二天上班时得到这个消息的。当护士长告诉我时,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仿佛又看见她躺在产床上,用微弱的声音一次次恳求:“让我看一下我的孩子吧!”我浑身一阵战栗:天哪,我竟没能满足她这个小小的请求!我完全可以做到的,可我却断然拒绝了一个生命最后的请求。
她去了,而我,却背负着“天使”的盛名,开始了永远的自责与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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