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一周,我的心情很沉重,因为哈尔滨一位无辜的实习医生被病人无缘无故砍死了,同时还有另外三位医生受伤。事件的起因,仅仅是因为病人患有结核不适宜马上用药,便认为医生不给他看病,于是就持刀砍向了医生。这是又一起恶劣的砍伤医生事件,距去年北京同仁医院咽喉科徐文主任被患者砍伤,时隔才不到半年!
去年徐文主任被砍,我心情沉重,以尚亦章的笔名在FT中文网上发表《“医者父母心”需要社会呵护》一文。然而时隔半年,哈医大再发惨案。从这次事件来看,“医者父母心”还远未受到社会的呵护。因为从对最新这起事件的评论来看,许多人非但没有对一条生命无辜逝去表示可惜,反而大喊“死得好” 、“活该”…… 甚至有不少人表示“高兴”!还有人表示,自己下次去医院看病也要带上刀,要是哪个医生态度不好,他就当场“替天行道”。
令我心情沉重的,不仅仅是这名医生的逝去,更因为这许多人对生命的冷漠,对暴行的纵容。无论何时,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任何人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何况他是无辜的呢?小猫小狗受虐,都能引起众生同情和怜悯,但当悲剧主角成为医生,为何就变成了“死有余辜”?无论发生什么医患纠纷,都不应该付诸武力、搭上人命,而是应该走法律程序。要知道,医生和患者共同的敌人是病魔,而非彼此。
近几年中国医患关系紧张,医生常常成为出气筒。但老百姓纳了税,就应该看得起病、上得起学、住得起房、买得起菜。如果我们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住不起房、买不起菜,就应该仇视医生、仇视教师、仇视建筑工人、仇视农民吗?看不起病的根源在制度,不在医生。
医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能不让我们这些工作在医疗一线的医生感到心寒,这也是令我心情沉重的最主要原因。这种心寒,以及这一系列伤害医务人员的恶性事件,让很多医生正在丧失坚持的勇气,越来越多的医生决定转行、越来越多的优秀学生决定不再学医。而我担心的是,无优秀学子学医,将来谁来保障我们年迈时的健康?
在中国之外的绝大多数国家,包括美国,都是最优秀的学生学医。因为医生是高收入职业,而且受人尊重。美国收入最高的前十个职业里,九个都在医疗行业。生命交由最优秀的人来管理,这是对生命的重视、对健康的重视。
而在中国,大学医学专业的分数线近几年一降再降,却仍然面临生源危机。我所学的专业——协和医大八年制,以前一直都是全国高考分数最高的学子们争相报考的,曾经有过许多高考状元、榜眼和探花。而现在呢?不少医学院校只能依靠专业调剂获取生源。这不得不说是悲哀。如果将来学医的,都是调剂来的、不情不愿的、并非热爱医学事业的学生,我们放心吗?有人调侃说,20年后中国也许没有医生了,因为一部分退休了,一部分改行了,还有一部分被砍死了……
虽然我是医生,但是我也会老去,也会生病,我老去生病的那一天,谁会给我看病呢?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她不必医术如华佗再世,她也不必逆转乾坤、起死回生。我只是希望她可以帮助我、安慰我、减轻我的病痛。 因为我明白,正如美国一位医生所说,医生对病人来说,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她不必舍家舍业,不必把自己累倒。我只希望她工作时全心全意、尽忠职守,能从她的眼里看到对医学的热爱。因为我明白,医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私人生活。只有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做医生,她才能对我也有血有肉。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她不必时时对我微笑,不必“顾客就是上帝”,因为我不是顾客,我只是来寻求她的帮助和安慰的病人。我希望她不卑不亢、沉着冷静。我希望她看病时,看到的不仅仅是我患的病,更能看到我这个人,她会考虑我感受和心情,那就可以了。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她不必掏出自己的钱来给我治病,也不必四处奔波为我张罗费用。她只要一心一意、心无旁骛地去思考和研究医疗问题。因为我明白,让我有钱为看病买单,并不是她的责任,而是国家对我勤勉工作一生、认真纳税应给予的保障。既然我有医疗保险,就不用去为钱而发愁。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她不必为生计烦恼、为家庭担忧。我希望她有一份体面的收入,除了看病,她不必为养家劳神。没有了后顾之忧,她可以全新全意扑在我的治疗上。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我们是同肩作战的战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疾魔。我们互相鼓励,而不是互相提防。
我希望为我看病的是个好医生。她信任我,我也信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