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产权拍卖到重新归公,从一卖了之到巨资收回,余杭的卫生院改制回到了原点。业界人士认为,这样的变化固然折射出政府对公共卫生的态度,发生了从“甩包袱”到“买服务”的转变,但一卖一买的背后却意味深长。
众所周知,9月30日,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宣布,该区原有的29家民营股份制卫生院,除一家转型为民营医疗机构外,其余28家卫生院全部由政府财政斥资收回。而7年前,余杭区的29位个人及其股东通过竟拍,以7500万元的总价卖断了这29所卫生院的所有权。此次回购,余杭区政府斥资近3亿元。
“服务态度不错,收费也很公道,还是公家办的医院让人放心。”10月30日,在余杭区径山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陪同妻子看病的村民沈方卫告诉记者。
新建的径山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占地面积12亩,建筑面积6660余平方米,宽畅明亮的就诊大厅、良好的硬件,足可以与普通的县医院媲美。几个月之前,它还是一家民营医院。
41岁的褚洪连是这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主任。2002年股份制改革之前,褚洪连就是径山卫生院的院长,改制后,他控股51%,成为这家医院的董事长。
褚洪连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政府给乡镇医院的拨款越来越少,乡镇医院普遍经营困难,有的甚至负债累累。2003年,在余杭区政府的推动下,径山卫生院进行了股份制改革,“当时医院负债96万元,自己硬着头皮竞标。”最终,他和7个股东一共投入300万元,买下了当时的径山卫生院。
实行股份制几年,乡镇卫生院并没有得到较好的发展
在2003年,包括径山卫生院在内的余杭29个乡镇卫生院全部进行了股份制的改造。通过拍卖,29家乡镇卫生院以总价72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了个人。
“当时政府投入不足,基层卫生院普遍亏损,连生存都成了问题。”余杭市卫生局局长黄国林说,当时,余杭所有卫生院的收入加起来也只有几千万元,至少70%的卫生院面临亏损,大多数亏损额度在30%以上。
“一方面想减轻包袱,另一方面也想盘活资源。”黄国林说,与全国许多地方一样,余杭决定引进市场化机制,对卫生院实行股份制改造。
按余杭当时的文件,卫生院股份制改革后,其机构的事业性质不变,经费补助仅限于公共卫生项目补助,实行以区镇乡(街道)共管、以区为主的管理体制,宏观上政府主导公共卫生,微观上股东参与内部管理。黄国林认为,这一做法,在当时有其合理性。
据了解,改制以后,余杭大约1/3的卫生院实现了盈余,1/3持平,但还有1/3的位于相对偏远、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的卫生院仍然亏损。
“改制之后,因为医院基础比较好,又有一定的区位优势,每年大约有200万元门诊收入。”褚洪连称,改制确实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因为要赢利,服务态度肯定不差。”
“运行几年后,改制在为乡镇基层卫生院的生存带来了一线转机的同时,也逐渐暴露出了许多问题。”黄国林说。
据了解,为降低成本,股东们普遍不愿再投入。因为投入不足,不少卫生院设施陈旧、医疗器械落后、医疗用房紧张、就诊环境较差。
余杭区卫生局的一份调查显示:到新一轮改革前,全区80%的社区卫生服务站用房未达到相关的规定标准。
在胡文龙眼里,股份制改革后的几年间,乡镇卫生院并没有得到较好的发展,有的甚至萎缩,而农民也多选择去县医院或直接去杭州市区的医院看病。
胡文龙原来是百丈镇卫生院第二大股东、检验科的骨干。他告诉记者,实行股份制期间,股东们总共才投入40多万元。由于医院投入有限,设备陈旧,只能做最简单的化验项目,农民也不愿再来。其中,肝功能化验一个月才做一个,血常规两天做一个。“当时,我甚至觉得检验科可以关门了。”胡文龙说。
吸引人才成了这些民营卫生院领导的另一难题。据了解,实行股份制的7年间,百丈卫生院总共才招了两个人,一名医生、一名护士;黄湖卫生院只招了1人。其他的卫生院也大体相似。此次回归公益前,勾庄卫生院有员工50多人,但外聘临时工几乎占了一半。
“为吸纳人才,医院也作过努力。”一位医院负责人说,但工资给高了医院承担不起,给少了没人来,职工也感到缺少保障。一位当地村民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以前很多乡镇卫生院可以做的检查和小手术,现在都不做了。如今交通方便了,去城里的大医院也很方便,基层卫生院的劣势愈发凸显。药品贵、门诊均次费用偏高等问题,跟随而来。
余杭卫生局有关人士说,将民营医院放在体制相对僵化的公办医院中,原希望能以灵活的机制起到激活医疗市场的作用,但没想到,几年下来,大环境变了。
那时有医生将“看病”叫作“做生意”
卫生院股份制改革后,没了财政的投入,只能全面走上“以药养院”的途径。与此同时,以业务收入为主来确定医生报酬的分配机制,也迫使医生把医疗作为主要的服务内容。参股黄湖镇卫生院的股东朱盛珍说,股份制后,卫生院的赢利绝大多数来自药品的收入。
据了解,当时各卫生院的卖药收入,占到了全部业务收入的80%~90%。
一位医生说,那时他们将看病就叫作做生意,病人来了就是生意来了,“工资要靠自己赚,说白了,就是靠‘药’。那个时候,政府在考虑如何解决看病贵的问题,而我们医生却在考虑如何吃饭。”
来自《余杭医药卫生》的一份资料显示,改制后,余杭29家卫生院的门诊人次从 2000年的115.2万人增加到2004年的129.8万人,增长12.17%;而业务收入从2000年的 6541万元增加到2004年的10102万元,增长了54.45%。
“门诊人次只增加了12.17%,而业务收入增加了54.45%。”这位医生反问:这说明什么?说明患者看病花的钱在增加。
30岁出头的叶飞是径山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医生,2003年大学毕业后进入径山镇中心卫生院,7年间的两次转制,他都经历了。
“医院要存活,当然要赚钱。”叶飞说,在他以往的从医经历中,反复操练的就是开处方的“技巧”。开每张处方,除了想要给病人看好病,多多少少还要牵挂医院能赚多少钱,自己的任务量又能增加多少。
“这给自己的工作带来了巨大压力。”叶飞说。
不仅仅是叶飞。为提高经营收益,绝大多数医生被安排坐诊。收入归己、自行支配的机制,助长了医院的趋利性。为了提高收入,医院和医生也倾向于给患者开大处方、用高价药,多做检查。据资料,股份制后,29家卫生院由2000年的亏损,到2004年结余达821.35万元,比2000年增长了303.27%。
一家卫生院的职工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很多患者认为民营医院唯利是图,即便是正常的检查用药,老百姓也会觉得是过度检查、开大处方、挣黑心钱,这样恶性循环,恶化了医患关系,导致基层卫生院渐失信任,一些卫生院也因此医患纠纷频发,群众满意度下降。
事实上,作为构建农村三级医疗预防保健网的枢纽,乡镇卫生院也是农村疾病控制的中心,在为当地农民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外,还承担着防疫、保健和计划生育知识的宣传,以及更多公共卫生职能,诸如对乡里的医疗机构进行卫生行政管理、对医务人员进行业务指导等等。
“但股份制的卫生院不愿意花很大精力开展其他服务。”黄国林说,政府只能通过花钱买服务的方式,落实公共卫生等职能。而以赢利为目的的民营性质的卫生院,显然无法担负起公共卫生管理的职责。
19份文件保驾“新医改”
看病难、看病贵,一直是近年社会各界诟病的民生话题。“病根”究竟在哪里?黄国林认为,根源是政府投入相对不足、医疗资源分布不均、医院趋利化、医保保障水平低,以及药品价格虚高。
在余杭区领导看来,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民生难题,医改是一条必由之路。医疗市场化也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探索,但医疗市场化的前提,应当是公立医疗卫生机构能承担起国民基本的医疗卫生保障。
2009年3月,备受瞩目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以及国务院关于《医药卫生体制改革近期重点实施方案(2009-2011年)》相继公布,以此为标志,拉开了新一轮医改的大幕。
而此前,余杭区委、区政府已经敏锐地嗅到了医改的方向。2008年9月,余杭启动了新一轮的医改。
据悉,为此次医改,余杭区委、区政府以及相关职能部门先后出台了《关于深化余杭区医疗卫生体制综合改革的实施意见》、《关于推进卫生强区建设的若干意见》、《关于加快社区卫生服务运行机制改革实施意见的通知》、《关于印发余杭区镇乡卫生院资产收购办法的通知》、《关于印发杭州市余杭区城乡社区卫生服务机构设置规划的通知》、《关于鼓励卫技人才到各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的若干意见》等19个政策性文件。
2008年12月31日,余杭区政府收购了第一家股份制卫生院。2009年,收购方案正式确定了“依据投资金额给予一定的投资补偿和利息补偿”的收购原则,先后完成西部4镇卫生院的收购等。到今年9月30日,区内最后两家卫生院收购完成。此次全资收购,余杭实现了每个镇乡(街道)有一所政府举办的卫生院的目标。
黄国林告诉记者,在政府收购股份制卫生院并转型为社区卫生服务机构的同时,明确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为政府举办的公益性事业单位,还按每万服务人口配备13~15名、每床位增加0.7名编制等标准,核定了工作人员。
从2008年12月起,余杭区还按规划启动了13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新改扩建项目。由区镇两级财政出资,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统一配备了全自动生化仪、500mAX线机、彩色B超、三分类血球仪、尿液分析仪、心电图机等六大件医疗设备。据介绍,仅此几项,余杭财政投入就有近4亿元。
在硬件投入的同时,余杭区又出台奖励政策,鼓励卫生专业技术人才到西部偏远镇乡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区财政在按规定核拨人员经费的基础上,再增加年人均6000元的人员经费;对本科及以上学历的专业人才,在本单位工作满5年及以上且综合考评良好的,给予本人一次性基层服务补助3万元。4家区属医院派出11名医务人员帮助西部4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后,当地医疗水平明显提升。
黄国林认为,毫无疑问,医改要走真正惠民的路,必须考虑切实缓解群众看病贵、看病难问题,惟有加大政府投入力度,坚守公益性,才能保持百姓对医疗机构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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